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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本帖最后由 あ蛮儿あ 于 2015-7-7 09:30 编辑 
 
 
 
 
 
 
 【文:あ蛮儿あ  图:苍岚辞暮】 
 我在细软的河沙中,摸出一只蚌。
 
 捧在掌心抹去沙砾,露出它原本的摸样。纹理整齐,色泽匀亮,泛着微碧的光泽。可惜,不过半掌大小,制不成胸甲。
 
 刚想扔回水中,掌心中的小蚌却忽地张开一条缝。
 
 “救我......”颤抖的声线很是青稚,原来是只小蚌精。缝隙太小,我看不清躲在壳中的她是何摸样,却下意识地将小蚌丢入背后的鱼篓。果然,背篓尚且一沉,水声渐近,一面狰目狞的碧水夜叉涉水寻来。
 
 见到我,夜叉一怔。略一迟疑,他仍开口相问,“鲛女,可否看到一只碧壳的小蚌精?”
 
 “为何要告诉你?”垂首一瞥,便不再理睬身量低矮、面貌丑陋的夜叉。
 
 显然感觉到我的蔑视,夜叉獠牙一咬,双目怒瞪,却终是放缓鼓起的腮肌,不再多言遁水而去。
 
 敢怒不敢言么?眼底的轻蔑更甚。夜叉族就是这样,平日里四处横行欺压河中弱小,对女王亲赐荣辉的“护国鲛族”却绕之畏避。
 
 柔美娇弱的蚌族,正是他们最喜欢、最垂涎的美丽猎物。
 
 幻化出双腿,踩沙登岸。坐在光滑的卵石河沙上,我卸下背篓取出那只蚌。
 
 似是感觉到危险远去,她探出头来。
 
 “姐姐的恩情,殷殷必不相忘。”小小的人儿不过拇指大小,手捧明珠,裙若飞天,眼眸如珍珠一般圆润。自称“殷殷”的蚌精欠身礼致,一缕卷发从耳畔滑落。她的发色竟如西梁屋瓦般,是大片大片的桃花绯。而掌上的明珠亦非牙白,犹如子母河水般流转着深幽兰光。
 
 竟是蚌精中罕见的异族,难怪夜叉要这般穷追不舍。
 
 她见我的目光落在宝珠上,美眸一转,“姐姐可是喜欢这珠子?”
 
 轻轻摇头,“鲛珠比珍珠更要好看,我又不是路过的游侠剑客,为了修护武器要去夺你的宝贝。”
 
 薄唇一抿,殷殷小声的叹了口气,“珍珠无价玉无暇,小字贪看问妾家。蚌族的珠和夜叉族的玉,一向受人垂涎。”
 
 是啊......自从西梁女国打开国门广迎三界英豪,生活在子母河底的水族的生活就告别了平静。“回河底去吧。”起身走回水中,我继续俯身摸蚌。河中的生灵越来越少,想找到做胸甲的合适材料也愈来愈难。
 
 身后的河水一声扑通,是她入了水。就此别过,也好。可惜了那对蚌壳,当真是做胸甲的好材料啊......
 
 然,柔软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指,敞开蚌壳浮在水面的小蚌精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,“殷殷陪姐姐一起,可好?”
 
 从此我身边多了个娇弱的妹妹。
 
 两人一同戏水、一同戏弄渔民,甚至有次,我幻出双腿把她揣在怀中去朱子国看焰火。
 
 河里是没有光火的,只有珠贝发出微弱的光亮。外面的世界让人如此流连。
 
 殷殷曾问我,为何是女儿身。
 
 鲛族出生后是没有性别的,只有爱过一个人后,才会转生成与那人相反的性别,经历极端的痛幻化出双腿。
 
 大多幼鲛都在每年的河祭中一睹女王芳容后转生为男。所以子母河的鲛人一脉,多为鲛武战士,鲜有鲛女。
 
 我爱过一个人。他探出船桅取饮一瓢,面容融化在水波里,我便无可救药地爱上。
 
 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“和尚”,不知道什么叫咫尺天涯。那晚,在火焰般灼烧和撕裂般的疼中转生,竟也不觉痛楚。
 
 初踏陆地,用“双腿”行走的感觉是奇妙的,坚稳的大地亦不似河水那般柔和。自幼我们便被告戒,陆上是危险的,无数人垂涎我族的鲛绡鲛珠,甚至残忍地杀鲛取膏以奉长灯。可那又怎样,我想再见他一面。
 
 可他却不在这里了。原来他是中土大唐的长老,来此不过是为了换取通关文牒。
 
 他被新王请入宫中,人人都说他会为她留下。
 
 女王的高洁美丽,的确可以征服任何男人。我不愿他成为西梁新皇,又能怎样?我不过是善舞不善武的鲛女。
 
 至少,要再见他一面。我盘好长发掩起尖耳,凭借鲛族敏捷的身手潜入西梁王宫。
 
 但我见到的,却是蜷膝捂腹、满头大汗的他,和他那红发靛面、猪耳长鼻的两个徒弟。入宫前他们喝了子母河的水!
 
 西梁女国没有男子,国民年登二十,方敢去吃子母河水。吃水之后,便觉腹痛有胎。至三日,到城郭迎阳驿外照胎泉照水,若有双影便就降生孩儿。他食了河水至今已有两日,恐已成了胎气!
 
 唯有一毛脸雷公嘴的徒儿未饮河水尚且无碍,却只急得抓耳挠腮,不知对症。
 
 夜已深,宫女早已散去。只怕能解此劫,唯我一人。
 
 尽管对那毛脸和尚莫名地恐惧,我还是硬着头皮推开了门。
 
 只见一双火眼金睛眯了起来,猴儿的手放在了耳畔。
 
 “长老速去解阳山取落胎泉水,再迟恐怕胎已成型。”
 
 猴儿终是没掏出金棒,跨出门槛腾云而去。
 
 我知自己逃过一劫。
 
 那一夜似乎特别短暂,我只替他擦了几次汗、喂了几勺热汤,天色便无情的亮了。
 
 不待猴子回来,我便实相地遁去。若再不走,我命休矣。
 
 只怕此生缘尽。
 
 却还是忍不住兜转回去,恰撞见恢复康健的他与薄衫桃颊的女王欲度春宵。原来和尚并非无情,并非不近女色,而是我在他眼中,只属于“四大皆空”的空。
 
 只听一声嗤笑。竟还有人在殿外窥视!
 
 那女子锦绣娇容、珍珠美貌,当真妖媚至极。无奈尾若钩刺,见者生寒,竟是传闻中居于国界之外琵琶洞中的那只蝎子精。
 
 “你也看上了细白和尚,”她洞若观火,“你不敢与那女王争抢,那翠叶便不客气了!”说罢她举掌罩去,收了尚存挣扎的他。
 
 糟了!顾不得自身性命,我召水遁去,直闯偏殿。他那三个不知情的徒儿尚在痛快吃喝,不知这场盛宴是女王有意安排。一见我,猴儿就抽出了宝棍。“妖女,那日念你善行俺老孙饶你不死,如今可别妄送了性命!”
 
 我是怎样在棍风下喊出实情的,已然记不得。只记得唇翼在那双冷冷的火眼金睛下几经扇合,毫不留情地告诉我,“俺老孙自会救出师傅,下次若再见你,必不留情。”
 
 知他并非恐吓,他说到做到。
 
 此后再未见过那个心心念念的人。他骑白马而去,马蹄声踏碎了女王的心,亦踏碎了我的。
 
 从此独居河畔。
 
 鲛人是生活在河底的,浅滩太过危险。可我不怕,只奢望能在他归途之时,能再远远看一眼。
 
 殷殷扑扇着长卷的睫毛,“姐姐,我不懂。”
 
 “无知,无苦。”我伸手将她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,“他早已重列仙班,再不会经过。”
 
 也许,神游之时他会想起美丽多情的西梁女王,却从不知鲛女游素的存在。从来不知。
 
 “此后有你陪伴,便已足够。”我握住她的手。殷殷长大了许多,蚌壳已有团扇大小。
 
 有些情愫,注定是无可托付的。幸得姐妹为伴,老天待游素不薄。
 
 可当夜叉的碧玉叉穿过左侧胸膛的时候,我不得不相信,殷殷出卖了我。
 
 她的泪滚过圆润的面颊,连声说着“对不起”。
 
 “姐姐,你不过是想取我双壳制成胸甲,为自保,殷殷是不得已......”她哭得那么虔诚,依然是娇柔无害的模样。言尽转身欲逃,却被夜叉拦在身前。
 
 殷殷惊讶得断了泪,“你答应......”
 
 “大爷什么也没答应!”笑容狰狞,夜叉将她一把擒住,“姐妹俩一个都别想跑,都是老子的!”
 
 双壳被强行合住,殷殷的哭声闷在壳中。却是一声惊呼,跌落河底。
 
 我的勾刃沾了血迹,夜叉的左手脱离身体跌落,染红了小片河水。
 
 “鲛人的心脏不在左侧而在正中,想必你不知道。”忍痛抽离玉叉,我手握双刃神色漠然。
 
 待殷殷浮出水面,只见我蓬发垢面连挥双刃,面前空无一物,支离破碎的夜叉渐渐沉入河低。我舞刃不停,意识愈来愈模糊,只是机械地砍杀,不停地碎念“杀,杀,杀......”
 
 “姐姐......”她满心悔意,却无力回天。
 
 曾经,我不愿拾刀习武。因手握双刃,我就无法拥抱他。
 
 可放下勾刃,我就无法保护她。
 
 殷殷珍珠般的面容愈加模糊,我不知自己在爱什么、恨什么。
 
 甚至连他的记忆,也越来越淡。
 
 我只是不停的攻击,似在保护着什么。
 
 保护谁?已然不记得。
 
 子母河的尽头,有鲛在岸,形色疯癫。
 
 却有一只漂亮的蚌精守在她身边,不允任何人接近。
 
 年年复复。
 
 —=End=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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